芬芳一生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被遗忘才是
北京湿疹医治医院 http://m.39.net/pf/a_8890895.html外公外婆离世后,吴为发现,自己远远不够了解他们,不知道在“外公外婆”的角色之外,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她带着遗憾前往故地寻觅他们的身影,拜访认识他们的人,抚摩他们穿过的衣服,点亮他们用过的烤火炉,前前后后拍了多张照片,一点一点建构起两位老人不曾被自己看到的那部分人生。年,外公外婆从重庆老家前往成都,迎接吴为的出生。此后,两位老人带着吴为一起生活了整整17年,直至将她养大成人。吴为至今清晰地记得,小时候外公每次叫她起床都会唱:催猪起床,起床催猪,猪儿还在床上······外婆则等在一边,然后很用力地给她扎头发,用细细的橡皮筋,缠出五颜六色的小揪揪。冬天冷的时候,外公外婆会在烤火炉前举着她的棉毛衣和棉毛裤,把它们烤得热乎乎的,捧进她房间,飞速塞进被窝,她再慢悠悠地穿上。晚上睡觉,吴为就蜷在外婆身边,摸着外婆的耳垂睡去。到了上初中了,早上外公都会去街心花园遛鸟,等吴为坐车上学经过那里,摇下车窗和自己打招呼。外公早早地就望着吴为来的方向,从来没有错过一次。在学校里成绩不好,有次回家吴为和外婆说了,外婆坐在饭桌前说:“我乖孙全天下第一好,哪个都没得我乖孙好,哪个说我乖孙不好?”有意思的是,这件事还有后续。一天晚上,吴为又睡不着,搬着小板凳跑去找外公外婆,在门口竟听到两个老人说“悄悄话”。外婆说:“为为数学不好,是不是不够努力啊?”外公却说:“她不是不够努力,她已经尽力了,只是数学对她来说太难了。”高中学校的旁边,有一家云南过桥米线,上高中的第一天,妈妈带吴为去吃。后来吴为去重庆上了大学,妈妈就带着外公去吃,外公看着店里穿着和吴为以前一样校服的孩子,吃着吃着就哭了。他想吴为了。吴为说,她也很想他们,只是对一个十几岁,一心向往外面新鲜世界的小孩子来说,这份想念偶尔会被忽略。大二的时候,去台湾做交换生,那是吴为第一次出远门,快乐极了,目光总被各种新鲜事物吸引。想起向外公外婆表达思念,已经是入学一个月后了。外公很快回复:我每天都在等你的短信,等了整整一个月,终于等到了。吴为看后很愧疚,忍不住责问自己:你怎么可以没良心到这个程度。后来回到重庆上大学,她时不时就要偷偷跑回成都的家,直奔卧室,大喊外公外婆,给他俩惊喜。但没多久,外公病了。吴为拿了奖学金,回家把钱塞到外公的裤兜里哄他高兴,他已经神志不清了,却还对着吴为点头,嘴里发出“噢噢”的声音。年6月,外公杜芳耀因病离世。吴为在重庆上学,没能陪在老人身边。医院里的时候,曾伸手摸了摸吴为的马尾辫说“好看”,这是他留给吴为的最后一句话。吴为第一次面对亲人的离世,根本不能接受。她说:“外公死了,我当时感觉老天爷在变魔术,一个活人躺在那里,盖上白布,数几个数,打开,他不见了。”“从灵堂出来,我笑嘻嘻地走在前面,因为我发现,只要我把手臂垂下去,外公就会牵着我。可我不敢告诉别人,也不敢让他们看到我笑。”5年后,吴为正在北京上学,外婆高烧不退,妈妈打来电话,外婆让妈妈告诉吴为:“你好生学习,我不想你。”没等到吴为赶回去,外婆也离开了。家里一下子空荡荡的。偶尔一次饭桌上聊天,爸爸讲到外婆去世后,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直接抓住她的裤脚和胸口的衣服,把她放进了装尸体的袋子里,动作不够轻柔。这是一个常规操作,但看在家人眼中,很不忍。他们是吃饭时聊起的,妈妈一听到这儿就说,你不要说了。吴为想起电影《寻梦环游记》里的那句台词,“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被遗忘才是。”她不理解,为什么不能谈论呢,她很怕有一天,外公外婆被忘记。年,就读图片摄影创作专业的吴为在做毕业选题时,想到了自己和外公外婆的故事。正好,有了这个由头,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提起他们了。在妈妈的帮助下,吴为重新走进外公外婆的生活,把2位老人遗留的旧物一点一点清理出来,进行拍摄。东西很多很杂。医院拍的片子,从吴为小时候一直延续到他们离世前。吴为说,将那么多片子摆放在一起,我突然感觉,以前听在耳朵里的他们的病痛,扑面而来,变得清晰具体了。外婆因为骨折,体内有一个钢钉,现在它就直愣愣地出现在我面前,很多张片子里都能看到。翻开外婆缝制的小黑布包,吴为发现自己8岁时写给外婆的2封信、百天照的底片和外婆的外汇兑换券、大额定期存单等放在一起。“外婆把我的东西放进那个布包里,我一下子就清楚了自己在外婆心中的分量。”吴为甚至找到一大包年幼时的衣物,小围巾,小手套,小帽子,每一件都有外婆亲手绣上去的名字。老人们过得节俭,爱惜东西,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物件,几乎没有扔过什么。墙上的挂历,凹陷的沙发,鞋柜上的小摆件,外婆坐过的轮椅,外公拉过的二胡,两人写的电话本,厨房里的一次性筷子,用了十多年的风扇,卧室顶上挂着的小红灯笼······物品不只是物品,上面有故人的印记。外公年轻时经历过苦日子,直至晚年都很担心家里没钱,子孙受穷。角角落落,旧皮包里,还能找到他藏的钱。一开始,吴为盯着这些因为主人的离世而失去生命力的东西,总是忍不住泪流满面。两个如此深入参与过自己生命的人,留下这一地的物件就走了,什么也不带。后来更多的内疚。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她才意识到,外公外婆本质上并不是那种特别细腻精致的人,他们对自己的生活也会很将就,但因为他们足够爱她,愿意替她想得周到,才能够在生活上给予她无微不至的细腻照料。“用个不恰当的词,他俩就是要对我好得‘无所不用其极’。”但接受这些照料的她太小了,不明白寻常琐细的重量,如今方后知后觉。吴为忍不住在心底追问自己,相比外公外婆多年如一日的倾力付出,自己又回馈了他们什么呢?她甚至不清楚,外公外婆过生日时许了什么愿望,有哪些朋友,年轻时是什么模样,以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03带着这些问题,年,吴为前往外公外婆工作生活过的重庆开县做家族口述史整理和拍摄。退休前,外公是县城中学的校长,外婆是小学老师。吴为特意拜访了外公外婆曾经的学生,才知道她眼中和蔼可亲的外公是学生畏惧的杜老师,“连外校的学生都怕他”。外婆带学生则像带子女一样,放学后还会把几个学生领到自己家里,让他们坐一排在巷子口写作业。她还分别拜访了外公外婆的同龄亲友。吴为说:“在我眼中,他们是外公外婆;和父母聊起的时候,他们是爸爸妈妈;但回到老家,同那些和外公外婆一样年长的人聊起他们,感受到的是童年的外公外婆,一个老人说‘你说温美芬啊’,我当时就愣住了,因为在她口中,我90多岁的外婆突然成了一个小朋友,是她小时候的玩伴。”外公仅剩的近亲杜芳群则告诉吴为,外公去世之前,给她打“芳群啊,我想你想得不得了,我巴不得你一下子就出现在我眼前。”吴为当时听完这句,第一反应是这不是真的。自己和外公如此亲密,竟从来不知道,他心底还埋藏着如此厚重的对于别人的亲情。还有位老人告诉吴为,当年她和外公一起考上会计班,那时候没有现在这样多的交通工具,他们只能乘一个小木筏,顺着长江去读书,外公就是她的保镖。第二年外公家里经济状况不好,就退学回去做生意了。那个老人说,她当时就冲着吴为的外公嚷嚷:“你怎么不读了,谁给我当保镖呢?”老人讲到这句的时候,表情很可爱。这次出行,延长了外公外婆的生命。原本,吴为和他们的交集很有限,现在,她仿佛和他们共度了好多年。“外公外婆生前一直想再回到自己小时候生活的地方看看,没有机会,我现在重走这些地方,也算是替他们看看。”“离开这片故土,这些和他们有着血缘和情感牵绊的人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是一棵粗壮的大树枝丫上结出的小果子,是有迹可循的,前面有无数的人与我相关,这让我感到踏实。”04在这场出于对爱的反省、追寻和理解而进行的“创作”里,吴为前前后后拍摄了多张照片。她还拿着外公外婆以前去北京旅游时拍的已经褪色的纪念照,重游他们当年去过的景点。时隔多年,旧照上的机位早已不复存在,石头雕塑旁装上了围栏,同款的游船也已经报废,但吴为还是努力核准了角度,站在外公外婆当年合影的地方。后来吴为将新旧照片叠合处理,在摄影的范畴实现了与外公外婆的并肩同游。整理照片的过程中,小时候生活的细碎枝节时不时就会涌到眼前,有时她会随手记下一些。偶尔也会写诗。妈妈站在衣柜前把外公外婆的衣服从左到右翻来翻去妈妈你在干吗我摸摸我的爸爸妈妈——《翻衣服》有时在想你们可能没有死只是住在了离我们远一点的地方想我们了你们也会来作客但要遵守规定的摸抱亲都不可以只能看一眼多看一眼妈妈有一天给你们打电话我偷偷听见了她说爸妈你们这周过不过来耍嘛就是那天我知道了你们没有死这是个秘密——《秘密》吴为说,外公外婆都是那种会表达自己的老人,经常用老人机发消息给她,说他们有多爱她,多想她。外公以前还会时不时送给她一些本子,上面写一些话,有的是外公自己想说的,有的是外婆授意外公写的。耳濡目染,吴为从小就会三天两头写信给他们,表达感谢,表达爱。如今他们不在了,还是忍不住想写点什么。“我能做这些,是因为他们教会了我,人可以这样表达自己的感情。”拍摄的最后一天,吴为搬了外公外婆的旧椅子,自己从小到大的穿衣镜,小时候的鞋,外公的衣服,外婆的鞋,摆放得当,她也透过镜子,出现在镜头里。“这是一张真正意义上的‘合照’。拍的时候,有一瞬间,我感受到他们出现了,我在和他们玩,对着镜子模仿小时候的表情。旁边的窗帘被风吹起来,打到了外公的衣服。照片里我是笑着的。”“有了这张照片,我没有其他要表达了,我可以直面他们的离开了。”她从外公杜芳耀和外婆温美芬的名字里,各取了一个字,给汇集成册的照片取名《芬芳一生》,缀上自己写的东西,完成毕业作品,也完成了献给外公外婆的最后一份礼物。参加答辩时,一位知悉内情的老师问她:“你被治愈了吗?”吴为说;“一定程度上是。痛苦被稀释了。”“我运用摄影和文字所做的一切尝试,无非是想和他们产生更多的关联,创造属于我们再续的回忆。尽管他们已经逝去,但思念还在。”·写在最后·这篇稿子,不适合在有旁人的地方完成,因为我总是忍不住眼泪,从搜集素材到整理录音、写稿都是。写到现在,还是有些难过。其一是我在如此事无巨细的记录别人家事的时候,对和自己同样如此亲密的姥姥却所知寥寥,而斯人已逝,我再也不能多做些什么;另一则是,我知道这故事不是某个人或几个人的遭遇,生命的尽头总是死亡,物伤其类,在所难免。这是我第一次做采访,接触一个真实而又陌生的人,谈论如此沉重的话题。我无法把握什么是采访者和被采访者之间专业且恰当的距离,总是忍不住代入个人情感,我们的聊天更像是朋友的交流,有来有往。谈论的最后,我告诉她,姥姥去世的时候,我一开始很伤心,后来很愤怒——这大概是一个于眼前事完全无可作为的人唯一能有的表现了。我讨厌人家安慰我,说你要“节哀”,我忿忿地想,节哀节哀,人生中需要理性节制的场景还不够多吗,这样巨大的失去,难道不应该放声大哭纵情悲痛吗?要怎样无情的人,才会在这种时候还惦记着克制。没想到她说,她第一次听到“节哀顺变”,也是这样。她以为是“节哀顺便”,就是人家叫她顺便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她先是吃惊,继而觉得悲哀,多么冷血的人才能发明出这种没人性的话。直到有人告诉她,是“顺变”。我忍不住笑了很久。又想,真难过啊,这句话,我们都听过了。没听过这句话,那些“他们”就都还在。-end-摄影:吴为文章首发于《读者》杂志年第6期,原标题:《芬芳一生》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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