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卷

媚

娘

◎金沙江

蓝的天，青的山，

暖风河面打转转。

放风筝，吃春卷，

山村穿起花衣衫。

这支歌谣离我很远了。远在四千里外的那个四季分明的北方，远在我与水儿两小无猜的少年里。若不是小麦电话里让我请客，聚餐吃一顿春卷，它早已被我遗忘在记忆深处。

人生中，第一次吃春卷，是在北方那座小镇。那时读初中，周末，水儿邀请几个同学去她家玩儿。知道我是馋猫似的吃货，邀请我时，她喜滋滋地悄声说，她妈妈在家备料作准备，已经忙碌两天，想让大家饱食一顿春卷宴呢。

水儿的母亲，笑殷殷地把我们迎进家。炕桌上，放着几大盘子烙熟的春卷皮，小山似的，油光光，金灿灿；铁盆里，做春卷馅的山野菜，青翠欲滴。眼看鼻闻，肚子里的馋虫，早没了安分。忘记斯文和谦让，不由分说，我们吃得狼吞虎咽。当大家吃得饱嗝连连，她才停下忙碌，坐在我们的近旁，说起她知道的春卷故事。在古代，春卷原本叫“春盘”。那时，每到立春这天，人们将面粉制成的薄饼摊在盘中，在上面放些可口的蔬菜，包卷起来食用。可口抵饿，老少喜欢。后来，不断改进完善，春盘改名更姓成春卷，做法吃法也花样翻新。

在北海老城区一条深巷，我等到了小麦。那是一家远近闻名的春卷店，我们边吃边聊。三年前，她在临近银滩的美景路，投入近百万，盘下一家别墅，办起“候鸟”民宿。不料新冠疫情爆发，门可罗雀。日等月盼，期待疫情尽快消散，但大半年过去，形势依然严峻。

真怕自己挺不住了。她望着窗外，幽幽地说。

不知该如何开导她，一时间，我们相对沉默。

油然想起水儿母亲，便讲了她与春卷的故事。为照顾女儿读高中，水儿高一那年，她们全家搬到镇上居住。生命无常，一年后，父亲不幸得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生活的重担压在母亲肩上。父母常常泪眼相对，长吁短叹。

辛艰立事，懂事的水儿，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一天，她对父母说，爸妈，不要怕，有我呢，一个家我们三个人撑，我可以……母亲知道女儿的想法，立刻捂住她的嘴，阻止她说出自己的决定。

这年初春时节，小镇热闹的街口多出一家春卷摊。摊主便是水儿的母亲。摊子十分简单。两把齐膝的木凳上，安放一个圆筒形的煤炉，炉具上搁置一块厚薄适中的平面铁板。这是春卷皮的烙锅。烙锅的一侧，放有一个大铁盆，里面装着和好的做春卷皮的面粉泥；另一侧放着托盘，盘里整齐地码着当春卷馅的各式蔬菜。

那两年的每个周日，相约同学去她的摊子吃春卷，成了我们几个同学的生活常态。为她攒人气，添红火。现在想来，她绕着春卷摊劳作的场景，依然清晰可见。每有顾客，她总以笑脸相迎，询问客人的需要，然后先用干净的抹布擦拭一下烧得微热的铁板，接着从铁盆里揪起调好的面粉泥，在手中甩动。稍不留神，面粉泥已被她摊到了铁板上。这时只见她手握木刮耙，在铁板上麻利地画几个圆弧，微黄的春卷皮便成型了。待春卷皮微微翘起，她用一把特制的小刀片，在四周轻轻挑几下，使拇指和食指往怀里一拉，一张圆润、均匀、透明的春卷皮大功告成。接下来，她将客人挑选的春卷馅，用蔬菜夹子卷进春卷皮里，放在准备好的搪瓷盘中，双手递给客人。

她做活干净利落，待客亲切热情。不管多么劳顿，都不失满脸真诚甜美的微笑。水儿不止一次和我们说过，母亲太累太苦太要强了。她忙碌的身影，爽朗的笑声，让人看到她有使不完的劲，享不尽的乐。她说，她信山里的那句老话，没有翻不过的山，趟不过的河；没有不开花的春天，不结果的秋季。

水儿接到大学通知书的那天，母亲春卷摊对客人歇业，在街口那，专为我们十多个同学做顿春卷宴。那天，水儿的母亲一直笑着、不停说着。当大家开餐的时候，她近到女儿身边，小声征求，我给同学们唱首歌好不？

水儿兴奋地跳起来，拍手大声叫好，好呀，好呀，我妈要唱歌了！

她腼腆地红了脸，说自己的嗓门粗，比不得学校老师教的歌，让大家凑合着听。

蓝的天，青的山，暖风河面打转转。

放风筝，吃春卷，山村穿起花衣衫。

水儿说，走进大学之路，是母亲用春卷铺通的；母亲说，人只要咬紧牙关，天塌的事情，也变小了；再难过的关口，也容易了。

她是春卷媚娘！小麦脱口而出。

不约而同，小麦和我各自夹起一个春卷，两两相碰。她说，以春卷代杯盏，一切都在酒里！

窗外，木棉树早把硕大的花朵，缀满枝头。暖风从海上吹来，梳理掉门前小叶榕绿枝丫上枯黄的叶子。不远处，行道树冠上，一团团老绿间，有鲜嫩的鹅黄，用春天的眼神和这座城市的生活打着招呼。

光阴过隙。转过年，小麦邀请好友们去她的民宿吃喜。全国疫情得到有效控制，她的民宿人流纷纷回潮。她叠声地对我表示感谢。那天，她亲自下厨，要为大家做一顿纯北海味道的春卷宴。

她一边忙碌，一边说个不停。“猪网油”是北海春卷的特色食材，它是猪腹腔内各内脏间的一层极薄脂肪膜，具有薄、透、韧的特点，与人工做成的其他春卷包裹物，不可同日而语。用“猪网油”炸制的春卷，其外表恍如无物，给人一种油香滋润的感觉。春卷馅，更不必多说，北海四季如春，有取不尽新鲜可口的食材可用。除此之外，美味的春卷，煎炸的油温也至关重要。说到这儿，她自我表扬，在这方面称得上炉火纯青，她手下出锅的春卷，有模有样，酥而不焦；无油腻之味，具韧性之口感。

小麦，又一位春卷媚娘。

一盘喷香的春卷放在面前。品上一口，外酥里鲜，满口生香，味蕾盛开。是春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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