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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的交易

卢瑟

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卢瑟手握酒瓶摇摇晃晃地走在乡间小路上，他在镇上酒肆喝了点酒，有些微醺。不过幸好，只要再渡过眼前的死神桥，便离他的宅子不远了。

许是酒精的作用，卢瑟只觉神思恍惚，而酒肆里众人的窃窃私语，此刻再一次刺耳地回响在他的耳畔。

“卢瑟呀，那个没啥天赋的写手，天天只会喝闷酒，难怪那么久都写不出像样的作品来。”

“是啊，听说他好久没写出还过得去的故事了，欠了一大笔外债呢。”

“呀！那还有钱来喝酒？如果我是他，早就羞愧死了。”

卢瑟是一名过气小说家，曾出版过几本推理小说，然而可能真是天赋使然，他的作品总是如同石子落入了水中，不曾溅起什么水花，就已沉入池底。

此时此刻，酒肆中的那些冷嘲热讽如一根根针深深地扎在卢瑟的心坎，他只觉得难受和不堪。

是的，我何尝不是这样看待自己？一个不成器的过气推理小说家……站在死神桥的中央，卢瑟失落地凝望着远处的圆月，他本想要将酒瓶中所剩不多的酒喝完，可在月光的映照下，卢瑟瞧见了酒瓶上泛出的自己——那张失意、甚至有点愚蠢的脸孔。摇摇头，他厌恶地将酒瓶掷到水中，看到自己颓丧的脸庞，他一时没了胃口。

“扑通”一声，酒瓶落入水中，溅起些许水花，很快便没了踪迹。卢瑟望着水面愣愣出神，荒诞的想法油然而生——“真想这样自我了断啊。”他喃喃自语道，在他看来，与其平庸一生，还不如早些结束自己的生命。

酒精作祟，卢瑟竟真的颤悠悠地爬上栏杆，望了眼、湖上那轮皎洁的明月，眼也不眨地一头向水中扎去。

死神的馈赠

瞬间，冰冷的湖水将卢瑟包围，一股彻骨的寒意油然而生。卢瑟不禁打了个寒颤，原本混沌的意识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睁开双眼，看着周遭水蒙蒙的一片，求生本能使然，卢瑟扑腾起手脚，下意识地想要自救。

然而卢瑟本就不谙水性，此刻酒精麻痹了他的身体，同时加之湖水冰冷，不过才挣扎了几下，他就已精疲力竭。屏息的时间久了，卢瑟只觉呼吸困难，免不得张开了口，一大口咸腥的湖水灌入口中，让他感觉绝望和无助。

“是呀，放弃挣扎吧，我跳入湖中，本就是一心求死啊。”心底里浮起一个与众不同的声音，似在为卢瑟厘清这混乱的局势。“就这样死去吧，至少我的死讯还会登上《小镇公报》的社会栏，虽然与发表小说的‘功成名就’有点距离，但至少也是为人所知了。”

卢瑟一直渴望更多的人知晓那个默默无闻的自己，一想到自己或许会在未来的社会头条上被打造成一个“郁郁不得志而选择自杀的小说家”，他一时竟还有几分期待起来。

“用生命换取名声，似乎也还不错。”如是想着，卢瑟竟在湖中绝望地笑了，那凄然的笑容，看得人心惊。于是，卢瑟便不再挣扎，而是释然地闭上双眼，敞开了手脚，任由湖水一点点将自己吞噬——他不害怕死亡，他真的太累了。

卢瑟的意识渐渐模糊，一个飘渺而空灵的声音悄然浮起，“嘿嘿，瞧瞧死神桥今天又迎来了个怎样有趣的家伙。”卢瑟闭着眼，眉头微微皱起，他是死了吗？只是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再沉重，反而有些飘飘然而那个惊扰他成名美梦的声音，总让人觉得带着寒意。

“醒醒，人类。”卢瑟的脸颊被触碰了一下，他缓缓睁开眼，月亮泛着皎洁的光，洒在他的身上，他此刻躺在岸上，毫发无伤。在他的身畔，一个孩子正用一种戏谑的眼神打量着他，让卢瑟感到不安极了。

“你救了我？”卢瑟垂下眸子，有些失望——如果就这样死了，该多好呀。

“是啊，我救了你。”那孩童的模样有些不寻常，比如暗红色的瞳孔，让人觉得慎得慌。“你连死都不怕，却为何害怕写不出精彩绝伦的小说？”

“你是谁？”被男孩一语道破心事，卢瑟只觉不寒而栗，他惊恐地注视着眼前的孩子，只觉他拥有非人的能力。是呀，卢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为何一个身材娇小的男孩可以救起80公斤重的自己？

“回去吧，人类。”小孩顽劣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或许回家了就思如泉涌也说不定，惊为天人的作品，指日可待呐。”

这样匪夷所思的话语让卢瑟困惑不已，可小男孩显然失去了耐性，语气变得阴沉且怪异：“快走吧，救你一命，是我对你的馈赠，别辜负了我的一片好意。”

一团灰白色的雾气不知何时渐渐聚在了两人周围，望着雾气越来越浓，卢瑟这才清醒过来，他只觉今天的遭遇太过离奇，应当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缓缓爬起，随即跑离，身后的雾气越发浓重，当他跑了50来米小喘着再回头，已全然不见那孩子的身影。

“我还会助你功成名就，借你意想不到的写作灵感，但在合适的时候，我将要求你回礼。”男孩的嗓音遥遥传来，卢瑟浑身一颤，以为一切只是幻听。

“对了，我是死神。”

“死神”二字让卢瑟只觉坠入了一个可怖的噩梦，他再也无法忍受，“哇”地哀嚎着，跑离了死神桥。

过气小说家的春天

死神桥的九死一生如同一场怪诞的梦境，当晚卢瑟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中，匆匆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倒头就睡，第二日醒来昨夜的经历仍叫他触目惊心。

“真是奇怪的一晚。”卢瑟自言自语道，可心中依然对那句“你连死都不怕，却为何害怕写不出精彩绝伦的小说？”感到印象深刻。

卢瑟审视着镜中的自己，他的相貌甚是普通，就如同他那也毫不突出的写作天赋。是怎样的精神支撑着自己书写故事呢？他有些困惑了，是热爱吗？又或许，只是对于成功的渴望？或许，他应该再坚持一阵吧。他对着镜中的自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而扬起一个笑容给自己以鼓励。

不知为何，一个关于未来世界的反乌托邦故事的雏形突然在他的脑海中成型，人物、情节呼之欲出，充满画面感的剧情细节都源源不断地在卢瑟的脑海中闪现，他迫不及待地取出纸笔将自己的灵感一一记录。

一夜完成剧情大纲。

两天造就惊心动魄的开篇。

十天书写近乎三万字的篇章。

卢瑟诧异，那夜死神如鬼魅般的低语莫非是真的？他觉得自己只是文字的搬运工，几乎不用耗费脑力，便能将这波澜壮阔的故事和盘托出，他的写作灵感前所未有的充沛，甚至觉得书写的速度赶不上脑中故事涌动的速度。

于是卢瑟便没有再去思索那夜的午夜惊魂，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在小说创作中，他百分百相信，这部小说将改变他的命运。

第十五天的时候，卢瑟忐忑地站在小镇最顶级杂志社的编辑室门口，他正准备将自己的故事样稿给主编大人审阅。

不安地坐下，卢瑟诚惶诚恐地递出自己的书稿，紧张得如同等待考试分数的孩子。主编大人表情肃穆，瞥了眼神情卑微的卢瑟，便漫不经心地拿起书稿翻阅起来。他也曾听闻卢瑟是个不成器的三流推理作者，只是未料到卢瑟竟会向分管科幻主题的自己投来稿件。

“一定是个无聊至极的故事吧。”心中虽有埋怨，但主编大人还是像模像样地翻阅了起来，可心中，他已然打算看过几页后就将卢瑟劝退。

只是，故事的走向似乎还挺有趣？才看了一个开头，主编大人莫名感到欣喜，这是一个多么宏大而瑰丽的未来宇宙呀，显然这丰富的想象力和宏大的设定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一时间，主编大人的神情越发严肃起来，认真翻阅起后头的章节。

卢瑟在一旁胆颤心惊地观察着主编大人的举动，只见主编的表情从严肃认真逐渐松弛了下来，直至此刻，竟露出了罕见的笑容。卢瑟的心怦怦直跳，他不曾见过曾经那些读稿的编辑们，有过这样……满意的神情。

“非常不错的故事，”主编大人合上书稿，流露出会心的笑容，“我期待故事后续的发展，请将这个故事在我们的杂志上连载吧。”

卢瑟有些难以置信，以至于一时神情有些呆滞，半晌，他微微颤抖着问道：“您愿意刊载我的故事？”

主编大人点头，凭借多年的评审经验，他自信眼前的卢瑟可以借着这个故事一炮而红。

“谢谢！谢谢您！”卢瑟起身鞠躬致意，他由衷感谢眼前的主编大人愿意给他这样一个宝贵的机会。

创作的寒冬已然结束，过气小说家的春天，终于来临。

死神的交易

如主编大人预料的，卢瑟的小说一鸣惊人。

相较于当下流行的爱情、推理题材的小说作品，科幻小说本来只算得上颇为小众的题材。可始料未及的，卢瑟的科幻故事不仅通俗易懂，且极具特色地融入了感情、悬疑等元素，给观者耳目一新且欲罢不能的观感。一时间，人们口耳相传着故事的精彩，杂志社销量倍增，而卢瑟也一举成为了当下最受追捧的小说作者之一。

卢瑟并没有沾沾自喜，他只想趁胜追击，于是把自己闭门关在房中，日以继夜地创作着小说的后续。

那天夜里，卢瑟正坐在窗前聚精会神地创作着，却发现有一双暗红色的眸子在窗外凝视着自己。他微微有些错愕，打开窗户想要一探究竟，而那双眸子的主人，在开窗那瞬猛地跳上了窗台，悠哉地倚在窗台上，看着一脸震惊的卢瑟。

卢瑟下意识地护住了书稿，生怕自己的心血有任何的闪失。那孩子魅惑且凶恶的眼神总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刹那间，他想起了一月前在死神桥那晚的奇遇——原来这怪诞的经历，并非梦境。

“看来你的创作，很是顺利呀。”望了望桌上堆叠的书稿，孩子露出满意的神情，他转而笑着，充满了期待地说，“那么，是不是也可以如约定那般，把我想要的，回馈于我？”

“你要……什么？”卢瑟紧张地望着对方，明明只是一个孩子，却给他一种莫名的威压，就仿佛只要忤逆了他，马上就会遭到天谴的报应一样。

“我想要……”孩子如鬼魅般地来到了卢瑟的身旁，轻声地在他耳畔吐出了自己的诉求。

“你的命。”

轻若蚊呐的寥寥三个字，卢瑟却是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他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着，就连钢笔也摔落在地，他抗拒着低声呢喃道：“不……不可以……”

那个自称死神的孩子显然并不满意：“为什么不可以？明明你一个月前就该是个死人，是我多给了你一个月的性命。”

“现在的我功成名就，”一时间，卢瑟的面目竟比死神来得更加狰狞，“怎么还会玩寻死觅活这种无聊的游戏。”

“哈哈哈，这就是丑陋的人类，”一切似在死神的预料里，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猎物，“那么祝你创作顺利，不过借你的灵感，我将加倍索回。”

“我终将会得到我想要的玩具。”

不知何时，死神的身影再度消失在房中。卢瑟强忍住怯意，拾起了地上已经折断了的钢笔，心中被不安和恐惧占据。

丢失的灵感

此刻，卢瑟满脸堆笑地坐在主编大人的办公室里，不安地看着主编大人审阅自己的最新稿件。那时死神出现在卢瑟家中后创作的剧情，或许是死神的出现让卢瑟感到心神不宁，他直觉自己的作品没有先前那般精彩和扣人心弦了。

那夜死神所说的那句“借你的灵感，我将加倍索回。”始终如诅咒一般萦绕在卢瑟的心头，成为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一个多月来的创作本就耗费了他大量的精力，加之那夜的相逢后这诅咒般的话语，卢瑟休息得更少了——只要闭上眼，耳边就会响起那句诅咒。于是他索性投入更多的时间进行创作，只是收效甚微罢了。

主编大人表情严肃地看完书稿，关切地拍了拍卢瑟的肩膀沉吟道：“小伙子，压力挺大的吧，瞧你这黑眼圈。”

卢瑟尴尬地笑笑，他的注意力全在于对书稿的评价上：“这书稿……”他试探地问道，竟比第一次投稿时更加紧张和忐忑。

“这一次的稿件中规中矩，似乎缺了先前几次的灵气。”主编大人继续道，“依据你的故事大纲，马上就快结局了吧？还是很让人期待呀。能不能成为封神之作，成败在此一举啊！”

卢瑟听后点头连连：“我会这几日在家中认真创作的，争取早日完成这个故事。”

回到家中，卢瑟一脸颓唐，闷闷不乐。“中规中矩……缺乏灵气……”这些评语如梦魇一般，让他难以振作起来。

虽不愿承认，但卢瑟也终究意识到了，在与死神第二次相见后，自己源源不竭的灵感，就这样消失殆尽了。他烦闷地用手抓着本就凌乱的头发，却丝毫激发不出任何创意的花火。看着原有的故事大纲，卢瑟脑袋空荡荡的，仿佛这个故事只是假借他的手抄送出来的罢了，关于小说结局，此刻的他没有任何思路。

拥有过后，才明白失去的可怕。死神仿佛作弄卢瑟一般，给了他过人的天赋和灵感，却偏偏又在最为关键的时候，舍弃了他。

“啊啊啊啊啊。”他忍不住大叫起来，不甘愿面对这样的自己，他歇斯底里的叫唤着，想要以此排解自己的苦闷。

可该如何寻回我丢失的灵感……卢瑟一时想到了死神桥的那夜，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在脑海——如果再次沉入湖中，会不会死神看他可怜，便再度将灵感施舍于他？

或许一切太过荒唐，但束手无策的卢瑟仍旧决定放手一搏，毕竟，他已无退路。

结局

是夜，卢瑟又一次来到死神桥边，这个命运开始的地方。

夜风微凉，伴随着月光，四下无人。

他跳入湖中，悄无声息。

然而奇迹并未发生，唯有寒冷的湖水将他吞噬，他放弃了挣扎，只是静静地，等待死神的降临。

几日后，当卢瑟的尸体被人发现时，原本平静的小镇炸开了锅。

“卢瑟写作时一定入戏太深，受不住剧情的折磨，这才选择了断余生。”有人叹息道。

也有评论家议论：“遗憾卢瑟的小说没有迎来最终的结局，但它注定是一本不凡的小说，正如同它的作者本身那跌宕起伏的一生。”

一时间，小说未完成的结局也因为卢瑟的死讯在人群中热议。

卢瑟和他的小说终究成为了传奇。

只可惜，卢瑟的传奇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先叫你声名鹊起，后叫你一败涂地。

一切，只是死神戏弄人间的恶作剧罢了。

挖个树洞，埋下梦想！